我讨厌一大堆硬币在我口袋里不时碰撞所发出的声响，那种没来由的感情是深恶痛绝的。
如同蓝天很喜欢把一大堆零钞塞得他的口袋鼓鼓为止。他说，这样可以让他看起来很富有。但是那里面实际上不会超过10块。
我知道。蓝天家不富裕，和我一样。
我有一个有钱的父亲，但是我很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也不知道。
这是卑劣的人性深处透露出最可笑的差异。我爸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我妈不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仅此而已。

我第一次看见蓝天，是一种历史古文明与现代艺术结合的感觉。他野人般的体格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他是猿人的后代。看着他，我生平有了与森林混为一体的豁然。
这些话我是不敢跟他说的。我知道，我天生的缺陷以及后天的忽视注定了我一辈子都要活在蓝天的暴力阴影下。所以，当蓝天笑嘻嘻地对我说，王锐，你看起来就像被狮子欺负的小绵羊。我点点头，对，你就是那只狮子。

我喜欢盯着人看。我认为盯着一个人久了，你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想法，这是一种很玄妙的境界。于是每一个进入我眼球的，只要是个人，我都谨慎地打量着，每个路过我身边的人，我恨不得能盯穿他的眼睛。
“疯子”，在第一百个人被我盯的神经崩溃，破口大骂时，我很无辜地眨巴我可爱的大眼睛。
我离开和蓝天的桌子，坐到那人身边。我说，你在骂我吗？
那人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我稍微比了一下，我居然发觉我的眼睛要小点。他说，神经病。
我说，你为什么要骂我？
他说，你该骂。
我说，我为什么该骂？
很久，很久。我可以感觉到那人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握紧，桌子止不住地摇晃，我放在桌上的手跟着晃动起来。
终于，那人站起来，两手插在腰上，一脸的怒气横冲直撞。他吼叫起来，本大爷打进来就被你盯得浑身不自在，你是颜面神经失调还是有盯着男人看的癖好！要盯就回家照镜子盯你自己去！一个大老爷们儿，老盯着男人看，你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身体有病！
他喉咙发出的巨响震动了整个图书馆。蓝天赶紧跑过来拉住我，他要我冷静。
我的表情很镇定，我的内心也很镇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够这么生气？他的气源源不断地从身体的各个方向向外发射，就好像动画片里的火车头不断轰鸣时的景象。
我说，我要首先纠正你一点，我不止喜欢盯着男人看，我也喜欢盯着女人看。你可以不用怀疑我的性向有什么问题。第二，你也没有必要担心，因为我没有盯着你看。
然后我后退一步，细细地打量起他来。我说，不过，你这样的，我看我是盯不出什么来……
说完，我转过身，用力地挤出人群。我听见身后，哄地一阵肆笑。
蓝天追上我，他说，王锐，你别老盯着别人看，就你那望穿秋水的眼睛，别人那心里能不冒火吗？
我说，但是我真的没有盯着他看。
他说，你没有看他，你在看什么。
我转过头，看着他说，你看见他身后的那幅画了吗？
他想了想说，好像是“蒙娜丽莎”，怎么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我说，我注视她很久，她一直在对我笑……嘿，你说她干嘛老对着我笑呢？
蓝天只是看着我，良久，良久。
他说，王锐，我看你不是心里有病，也不是身体有病……你是脑子有病。

我从来不否认我的缺点。
我家邻居有一小孩儿，他不爱干净，总是把自己弄得很脏。有一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就走过去对他说，小毛，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不爱卫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如果不爱干净的话，虫子就会钻进你的皮肤里面，那它肯定不是进去玩的啊，它会窜到你的肉里面吃你的肉，那只吃肉不够的啊，它还会啃你的骨头。然后它吃饱了啊，就口渴了，它就开始喝你的血了，喝完了过后，它要干什么呢？它会躺在你的肉里生小虫子，那后来生了很多很多的小虫子。所以，他们就开始一起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喝你的血……
我还没有说完，小毛“哇哇”地哭起来了，小毛的妈妈一把抱起他，然后跑到我妈那儿告我的状，说我脑袋有病，让我妈管管我。那天晚上，我妈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留了三朵大红花，那三朵大红花陪我睡了一个星期。

很少有和我相处后认为我是正常的。林立是一个。
那天后我依然坐在那个位置，目光依然四处游晃，漫无目的，晃着晃着，终定在一个女孩儿身上。
她径直朝我走过来，然后坐在我旁边，定定望着我，不说一句话。
我也直楞楞地回望她。我觉得这女孩儿太眼熟了。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我们长时间的眼神交换引起了蓝天的极大不满。他说，喂！你倆望够了没啊？当我隐形啊？你又是谁啊？认识王锐？
女孩儿终于有了进一步动作。她对着我伸出了她的手。我看见那是一只能被我完全包住的小手，白白嫩嫩的。女孩儿说，王锐，你好！我叫林立。
我也伸出了我的手，就像两国领导人见面那样，很严肃地握住她的手点点头。我说，你好！我叫王锐。
林立说，你能告诉我，你那天到底是在看谁吗？
蓝天挠挠头，自言自语，什么那天啊？
对于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我一向都采取无视政策。我看着林立说，我盯着很多人看，不一定是他。
林立的表情很奇怪，她说，你为什么盯着很多人看？
我说，我喜欢盯着人看。
她说，你为什么喜欢盯着人看？
我凑近她，眼神直深入到她的瞳孔。我说，你知道什么叫透过现象看本质吗？人的灵魂隐藏在眼睛里面，透过眼睛你可以看到人心里一切的想法。
林立突然兴奋起来，她抓着我的手说，你能看见人心里的想法？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单纯的女生，一句话就能骗得神魂颠倒。我觉着我说我会飞，她也会相信的。我还没有回话，她又说了，那你猜猜我现在心里想什么？
我看着她，无尽的沉默。三分钟后，我说，你等会儿要去餐厅。
哇……林立更兴奋了，抓着我使劲地摇，小脸激动地红扑扑的。她说，你真神！我真的要去吃饭！哇噻，太棒了……那我先走了，找你们玩啊。
林立走后，蓝天张着嘴巴看着我，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