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他着一身褴褛衣裳，肩挑整个生命里前二十年的辛酸苦楚，扁担颠得直晃，而脚下走出的却是铿锵起伏的节奏。群山在一片昏暗里眯眼注视着这一切，天未亮，鸟雀声全无，只有前方的道路在低声地召唤和他的炽烈的心低回婉转的答复。这几天。大人们都在为着什么大事争得面红耳赤，孩子们却都一无所知。好像最迟四天后这个村里的人都要被外界隔绝了。在这样的寂静里也许在某个角落里，定时埋藏着歇斯底里的呐喊。
路的尽头，两旁稀疏的路灯矮矮地吃力地照明在漫漫长路。从黑暗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路灯下走过，才看到那肩上同样晃荡着一根竹扁担，却似乎轻快得多。
“嘿，老伯去哪？”他问。肩上的担子晃了几晃。
“接了孩子的行李回来。他们还在后面。”老人乐不可支。唱着小曲儿往家的方向走去。
和老人擦肩而过。他觉得肩上似乎更沉了。走过一个路灯，又将面临一段黑暗。在黑暗里，他终于又重新走得坚定。走过一座白色石灰漆成的桥，他和肩上的担子似乎同时颠了一下，身后桥栏上挂着危桥字样的木板挡住了一阵强劲的风，一动不动。接着一辆轿车从桥上开过，他走到泥路边的一片青草旁，让车子开过去，从脚底感受到草叶上露珠的湿润。轿车的前照灯瞬间照亮了他的路。在那一段短暂的明亮里，又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相对走着，在车子远去前，他发现那是个挎着篮子的姑娘。
后来在黑暗里他问：“嘿，姑娘，这么早去哪？”
“陪爸妈打渔，天快亮了我就先回了。”姑娘回答。说着也卷着汽车开远后飞扬起的尘土安静地回去了。
他回头看了眼姑娘，发现她走的那条路正是他来的那条。继而又在一片黑暗里大步往前走去。遇到了这么多早起早归的人，他心想着能不能遇到一个一起走的人。道路两旁的田地围绕着一户户人家，有那么几点灯光里孕育着不得而知的絮语。而这样的絮语终究掩盖不了前路的召唤。
天微亮，鸟雀声想起，这时他能够听到的只有自己内心低回婉转的答复。这时，身后走来一个似乎有些冒失的小伙子，担了一身的行李，使他的身躯看起来更加的瘦弱，眉眼里是未脱尽的稚气。小伙子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增加了不少负重，好在扁担没有滑下。
他问：“哥儿们你带这么多东西，是要去哪？”
“去上学。你也是吧？”小伙子说。
“嗯”说着，两个人，两只扁担还有两个梦想一起接受着前路的召唤。他似乎听到了小伙子内心铿锵有力的答复，除了自己的低回婉转之外。
走着走着，天也亮得差不多了，太阳升起了群山的朝气，道路两旁，青草叶上的露珠晶莹透亮，清晰可见。前面迎面跑来了几个孩子，脸上写满了急切。他认出这几个孩子是之前村里最调皮的一群，听大人们说，总是天没亮就成群结队去这附近的海域玩耍。而那片海也正是他们的求学必经之路。孩子们走近了，惶恐地呼喊：“那片海不见了！”小伙子连忙拉住其中的一个问：“怎么回事？！”“就是还不见了！”看着小伙伴们都跑了，那个孩子急得挣脱了他的手。他看到这一幕却无动于衷，是孩子们淘气吧，他这样想。“海怎么会不见的，早上还看到一个老伯挑着孩子的行李回来呢，不可能几个小时就不见的。”他这样对小伙子说。
于是两人又顺着原来的路一直往前走去。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漫长。他们也不知道海到底在哪。他们甚至不知道家里一片混乱的情景。青壮年们都发出要老死在这山中的慨叹。老人们面对这样的事情只能默默抽泣。
小伙子挑着重重的行李，已经筋疲力尽了，额头的汗珠不断往下滚，湿透的衣服让扁担一次次滑下。终于，他没有再挑起。而是放下这些，转身回去了。
他目送着小伙子远去的背影，默默地踏上征程。扁担晃得好像都要断了。他不知道他正走在原来是一片海的陆地上。也许知道。
一天后，他还是回去了。但挑回了所有的东西。
有人问他：
－“你知道村子将被外界隔绝的事吗？”
－“知道”
－“你知道那片海已经是陆地了吗？”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走那么远”
－“因为你们不知道......”

其实他们不知道他找到了另一片海，只是没有船可以抵达。这才是他回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