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西厢

半片西厢

含贞小说2025-10-02 05:53:56
【一】我还没有听完那个缠缠绵绵的小故事——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别离后黄叶萧萧凝暮霭——璃国却已经亡了。他是璃国亡国的君主,公孙缚远。他曾经最爱给我讲中原小儿女的旖旎情事。那个故事叫西厢。而如今他肉袒
【一】
我还没有听完那个缠缠绵绵的小故事——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别离后黄叶萧萧凝暮霭——璃国却已经亡了。
他是璃国亡国的君主,公孙缚远。他曾经最爱给我讲中原小儿女的旖旎情事。那个故事叫西厢。而如今他肉袒出降。只带了几十随从,卸下华服,一身素缟,要到稚驹国的都城孽安去。稚驹国吞并了璃国。稚驹国的皇帝还点明要缚远亲自北上朝贺,向他俯首称臣,缚远将要受到的侮辱可想而知,缚远心中的酸涩痛苦我不能与他分担,我便偷偷地跟了他。
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只因他是我深爱的男子。我还没有听完西厢这个故事。故事里说,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自愿的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缚远,是你教会了我。

【二】
我原想到了孽安再同缚远相认,届时,他就算想要赶我走,只怕稚驹的国君也不会轻易答应。可是我却没有隐藏得好。
霍锦玄发现了我。
他是缚远贴身的侍卫。虽然官阶不高,但皇宫里人人都知道帝王与霍侍卫相交甚好,倘若不是受繁文缛节的限制,只怕他们早就歃血为誓,结成兄弟了。霍锦玄将我带到缚远的面前,神态凝重得像涂了厚厚的淤泥。缚远眸色一颤,道,我说过,我会平安回来的,你又何苦跟来?
我倔强反问,既然是平安的,我又为何去不得?
临时搭建的帐篷,气温骤然变冷。我想我大概是说到最不应该说的了,场面僵得厉害。谁都知道稚驹国皇帝残暴凶狠,此前也有别国的君主类似这般情况前去投降,统统是或明或暗地遭了毒手。稚驹国皇帝野心勃勃,只惦着统一列国,那些在铁蹄与硝烟之中吃了败仗的君主,他是绝对不会姑息的。人人都道缚远此去是有去无回,但是为了不激怒稚驹国的皇帝,他却惟有视死若归。
缚远的神态逐渐软下来,伸手扶了我的腮,温柔的眼波流转在深邃的明眸间。他说,后宫佳丽三千,我最舍不得,就是你。我顿时热泪盈眶。站在一旁的霍锦玄便无声息地退出了营帐。我问缚远,你可曾想过,当你即将死去的时候,你如果不能再看我一眼,你会不会孤单,会不会遗憾?我明知前路凶险,不求你务必为我而活,但若你死,我只求可以在你临终之前,陪着你,走完最后的一程。
然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这句话我没有说。

【三】
良宵相伴。只想留住那一夜时光停滞,便是终生的美满。
但沁凉的晨露却惊醒了残留春梦。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临墟。璃国的首都临墟。在皇宫里。就好像我曾经对缚远苦苦的追寻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我又回到这里。寂静的天空依旧。
可是霍锦玄却在。那清秀俊美甚至带点脂粉气的脸,还是如往常那样填充着阴霾。我的心豁然吃痛,抓住他的手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锦玄说,是缚远趁着我熟睡的时候,用摄魂香迷倒了我。是他交代霍锦玄带着我返回临墟。并且不断地喂我服食摄魂香。这已经是我离开缚远的第七日了。照行程推断,他们现在已然到达稚驹国的都城孽安。
霍锦玄说,曲妃,主上是不想看你随他涉险,请曲妃体谅主上的一片苦心。
我半晌无言。
几番怔忡,突然凄凄惨惨一笑,道,他以为,他入了京,我便不能去找他了么?霍锦玄敛眉低首道,所以主上命属下务必将曲妃留在皇宫里。
你留得了吗?
我的话,余音未散,唇角一抹讥谑的笑犹挂着,袖中却已经落出一把银亮的匕首,紧紧握着,抵在喉前。我对霍锦玄说,倘若你不带我赶去孽安见他,我便用这把御赐的匕首自尽于你面前。霍锦玄没有动。愕然地望着我。我的手稍一用劲,那匕首便将皮肤划破,一道深深的红印,湮开几抹下垂的残红。我说到做到。我再次对霍锦玄强调。

【四】
我想,霍锦玄其实和我一样,他并不想看着缚远独自在孽安承受着那些污浊的厄运,所以,他才会向我妥协,我们一路马不停蹄赶去孽安。
风刀霜剑。
刀刀锥心,剑剑刺骨。
一路上我很少对霍锦玄讲话,我和他原本就生疏,经此一事我更加责怪他,他总是那样低沉漠然的样子,仿佛冰山,连靠近也觉得寒冷。只有一次在山路上遇到突袭的暴雨,他便用一块废弃的木板撑做雨棚。那雨棚狭小,只容我一人,他硬生生地在暴雨里站了两个时辰,他说,曲妃是主上最珍爱的人,就算拼却属下的这条命,也要保护曲妃不受到半点损害。
言辞间忽然流露出些许轻软的悲伤。完全不似平时的他。但那样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我甚至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睛。
我们到达孽安城。
第一个听到的消息,便是璃国君主公孙缚远因路途感染恶疾,病况难愈,在两日之前已然崩逝。我只觉得僵硬发冷难以动弹。痴痴地站着。霍锦玄手里的长剑陡然跌落,砸在喧嚣的路面,盖过了市集的繁华。铮铮响。

【五】
一时间月缺花残。

【六】
哭声不曾到尽头的时候,冷不防有一队好整以暇的士兵过来,簇拥着一名宦官模样的人物。他将手里拂尘一挥,道,陛下喜闻璃国曲妃娘娘也来了孽安城,特地命奴才前来盛请曲妃,往宫中一聚。陛下对公孙侯的死深表痛心,还望可以好好款待曲妃,也算是令公孙侯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他说的公孙侯,是稚驹皇帝褫夺了缚远的帝位,强加于他的封号。他的所谓款待,只怕也是居心叵测的鸿门盛宴。宦官的眼里有轻蔑,有戏谑,有深长的意味。我觉得怕。可是,更觉得恨。就算是龙潭虎穴又怎样,我想为缚远报仇。杀了那残暴的昏君,报灭国的仇,报夺爱的仇。
好,我跟你们走。
我微微扬起头,袖中,缚远赐我的匕首还贴身带着,肌肤犹可以感受到寒铁的沁凉。却在这时,突然有人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霍锦玄。
他就像一匹发狂的野马,带着我冲出了那群士兵的包围。他说,属下这就带曲妃离开孽安。我莞尔一笑,道,我渴了,你到那边山涧取点水来吧。霍锦玄不疑有它。但是当他再回到我们刚才歇脚的树林,我知道他已经找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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