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一辈的饺子

一辈一辈的饺子

虚人小说2026-01-05 03:03:20
我爸会做饭,尤其会包水饺。他包的饺子啊,馅大皮薄,一个个肚儿鼓鼓的,整齐地排列在用高粱秆儿订成的盖顶上,好像一排排神气地蹲坐着的小白狗。我小时候,爸爸在二十里外的镇上上班,一星期只能回来一趟。爸爸回来
我爸会做饭,尤其会包水饺。他包的饺子啊,馅大皮薄,一个个肚儿鼓鼓的,整齐地排列在用高粱秆儿订成的盖顶上,好像一排排神气地蹲坐着的小白狗。我小时候,爸爸在二十里外的镇上上班,一星期只能回来一趟。爸爸回来这天,我们家的饭桌上一定有饺子。包饺子的时候,妈妈擀皮儿,爸爸包。妈妈擀皮儿快,一会儿积成一小摞,爸爸不紧不慢地包着,她就赶紧和好下一块面,搓成粗细合适的长条,再切成圆柱形的地子,我用小手摁扁了,妈妈就可以擀皮儿了。爸爸妈妈包水饺,基本上都是馅子和面同时包完,每次,等爸爸捏好最后一只水饺,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带着惊喜说:“哎——巧啦!”时间一长,我也学会了,每次包完饺子,我们三个人就一起带着惊喜说:“哎——巧啦!”吃饺子很方便,一般不用再炒别的菜,爸爸抿一口小盅里的酒,夹一只水饺放在嘴里,很陶醉的样子。记得那时候,我很任性,非得逼着妈妈把水饺馅儿先抠出来,我才会吃皮儿。摸着了我的怪脾气,妈妈有时特意把面和的多一点,留着给我下皮子吃,可如果“不幸”被爸爸看见,菜和面还是会被一齐包完的——这是爸爸常年练成的绝招,也是他难以改变的习惯。
可惜的是,爸爸妈妈的婚姻生活,并不总像他们包水饺时那样和谐。我十岁那一年的秋天,在和爸爸争吵以后,妈妈一气之下喝了农药,虽然一喝下去她就后悔了,哭着让爸爸快去找人救她,在经受了一夜插管洗胃的痛苦之后,还是散手而去了。半年以后,爸爸再婚,继母带着三个孩子进了门,原本富裕的生活一下子拮据起来。我性子倔,和我的三个继哥哥姐姐吵架成了家常便饭;我也很讨厌继母,总暗中拿她和我妈比,她又老又丑好吃懒做,还经常撒谎,吹枕边风,破坏我和爸爸的感情。为了表示反抗,继母让我往西,我偏往东,这样做的最显著的结果之一就是:到我结婚的时候,擀饼擀面条包水饺这类稍微带点技术含量的活儿,我都一窍不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继母虽然懒惰撒谎不讲卫生,但很会调馅儿包饺子。也是爸爸包,她擀皮儿。她干活慢,爸爸包完了要等半天,才能等到她擀的皮儿;并且她每次准备的面和馅儿都差距太大,爸爸使出绝招也不管用,不是剩面就是剩馅儿,我听见爸爸不止一次地教给她窍门儿:“多少面儿,多少馅儿!”可她还是老样子,爸爸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好由着她了;然而继母总是有理的,她说:“剩下好啊——剩面也好,剩馅儿也好,下顿再包,就省事儿啦!”这样我们家不吃水饺的日子就很少了:剩下面时,继母可以只准备馅儿,包完一看,又剩下馅儿,正好,下顿再包时,继母就可以只准备面——真是面又生馅儿,馅儿又生面,面面馅儿馅儿,无穷尽也。水饺再好吃,整天连顿吃,也有烦的时候,但仔细一想:爸爸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支撑下去就不错了,跟别的饭菜比起来,水饺算是顶实惠顶可口的了——我结婚之后,朋友们曾担心我没有水饺吃,想不到“啥人啥命”,我老公会包水饺。每次包水饺,都是我婆婆檊皮儿,我老公包,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摁地子。婆婆家的水饺,我有点吃不惯;偷偷对老公说,老公不以为然,直到跟着我回爸爸家吃了一顿饺子,才心服口服了。
爸爸退休以后,叶落归根,和继母回了农村老家居住。当他们日渐年迈时,在让谁的孩子养老继承家产的问题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继而严重影响了两位老人的感情。特别是老爸得了偏瘫以后,生活不能自理,继母上了年纪,懒得饭也不做,爸爸要求我回家照顾他们。继母和她的子女们怕我养老送终之后得到房产,便处心积虑地制造麻烦。比方说:继母的手臂拔罐之后留下碗口大的淤青,邻居问她怎么了,她说是被我拿锤子敲的,惹得邻居张大婶惊呼:“安阳俺娘来,好大的锤啊!”有一次继母腹泻,又四处扬言我在她碗里下毒,连一向对我疼爱有加的本家大嫂都信了,急煎煎找到我,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妹子,居家过日子,磕磕碰碰常有的,咱可不能坏了良心啊!”我百口莫辩,只能长叹不语。夜深人静时,我常常鼓励自己:“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可我每天要上班,要照顾孩子,还要给俩老人做饭,做家务,根本没有时间去和邻居们交流,更别说为自己辩白了。我经常察觉邻居们一堆儿窃窃私语,我走到面前,他们便噤声不语或者顾左右而言他——那种被冤枉被误解的感觉真是终生难忘啊!多少次我想一走了之,可又被老爸的无语泪眼拉住了脚步。随着老爸的病情一天天加重,继母和她的子女越来越频繁而坚决地要我“滚出去”,万般无奈之下,我带着奄奄一息的老爸来到了我和丈夫刚盖的新房子。老爸一度好起来,饭也吃得不少,我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只恨自己不会包饺子——鸡蛋面条好买,又软又薄的单饼也有人卖,唯独称心的水饺是买不到的。再名贵的速冻水饺,跟自家现做的,都没法子比;吃了三十多年的水饺,我发现无论亲戚朋友家,还是各色水饺店,一家的水饺一个味儿,没有重样的,而最好吃的,还是自家的那个味儿啊。于是我经常一边喂老爸吃速冻水饺,一边故意唉声叹气:“唉,将就着吃吧——谁让你生了我这么个笨丫头呢!”老爸就裂开没牙的嘴,傻傻地笑个没完没了,一直到我用筷子夹一只水饺碰着他的嘴唇,大声提醒他:“张嘴呀,老爸,张大嘴呀!”一笑就止不住,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的症状,可我还是爱逗老爸,他笑,我也笑,一笑就觉得年轻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反正不管多大年龄,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他的笨丫头。
今天,是爸爸去世三十五天,按照风俗习惯,这天叫“五七”,是很重要的祭日。十天前,二姐已经请人用纸给他扎了各种生活用品家具和摇钱树,昨天都拉回家里,准备今天早上和他生前用过的衣物和被子一起拿到坟前烧掉;昨天已经约好,亲戚朋友们凌晨五点到我家集合,然后一起去他坟上祭拜。
我打电话请教本家大嫂,是不是“五七”还有什么规矩呢?大嫂说:“还要准备几盘菜的。”
我说:“几盘呢?”
大嫂说:“五、七、九都可以,反正是单数。”
我说:“什么菜合适?”
大嫂说:“豆腐啊肉啊鱼啊鸡蛋啊——其他的你看着凑上几样就可以——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嘛。”
我说:“老爸爱吃水饺,水饺算一个吧。”
大嫂说:“哎呀——水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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