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面

一袋面

赞歌散文2025-06-01 12:27:21
秋天并不凉爽—我是指正午及午后这一段时间—穿着短袖也要走出汗来。我走在下班路上。上班也没多少事情,喝喝水,抄抄笔记,看看书报就到点了。躲避着阳光走进路边的阴凉下,突然想到父亲,想到父亲在这样的时刻迎着
秋天并不凉爽—我是指正午及午后这一段时间—穿着短袖也要走出汗来。我走在下班路上。上班也没多少事情,喝喝水,抄抄笔记,看看书报就到点了。躲避着阳光走进路边的阴凉下,突然想到父亲,想到父亲在这样的时刻迎着阳光,扛着一袋面粉,吃力地走着。
那是我参加工作四五年后的一个秋天,收拾完庄稼带着丰收喜悦的父亲穿着一新,历经两天辗转毛驴车、小班车、大班车,在距离火车站三四公里远的终点镇子上下车。他抬头望望湛蓝的高空,望望前方,用力扛起那袋带给我的面粉,迈开大步往火车站方向走来。那时候还没有电动车出租车,通往火车站的地方除了沟边田埂没有像样的路。
当年的父亲50多岁,跟我现在的年龄相仿。他扛的这袋面比粮店的一袋面粉更沉重,因为要带给我,所以离开家的时候父亲打开面袋又让母亲往里使劲装了好几碗。粮店一袋标准面粉50斤,父亲扛的一袋面粉至少60斤。
扛了不远,父亲感到累了也饿了,就放下面袋抹了把汗,掏出手提包里母亲烙的饼子吃了几口。正好,一傍水渠里有水,父亲掬了一捧就往嘴里喝。这就是父亲的午饭。他没时间在下车的镇子上进饭馆。因为他没有手表,不知道什么时间能走到火车站,如果错过了时间,就得等次日才能乘车到我身边。当年,通往我所在小城的交通只有每天这一趟专线火车,没有其他任何交通方式。
父亲的手表是第一次跟我到我工作的地方看看的时候,在班车上丢失的。那是春节后的班车,人多极了,我们半路上车,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被挤得动弹不了,父亲被挤到车厢后边去了,我依在前边,下车后父亲才说,手表不见了。
那只手表是我工作后的第一只手表,用一个月工资30多块钱买的。丢了手表父亲非常气恼。而我虽然心里也不快,表面上还是说丢就丢了吧,回头再买。回头也是后来的事情了。过了两年,我又买了手表,才把腕上戴的递到父亲手里。
一天一趟的火车中午1点左右到这个名叫“东明”的小火车站,总共只停2分钟。我坐过不少次,好多次也是从那个镇子上走到车站,紧张地等在路基下听着火车喘息声上车的。不带什么行李走到车站上都得走半天,都得走出一身汗。
我只能靠猜想想象父亲是怎么扛着那袋面走过那三四公里的。
他带着与钟爱的儿子见面的喜悦,眼光只盯着脚下。人形容带东西的沉重,说远路上不想多带一根针。现在,父亲是扛着60斤左右的面袋子。而且,只能扛着,因为手里还有一只手提包,还有母亲给儿子做的其他吃食。他一步步走过村寨,走过田野。他相信他没任何问题。
他带着全家人对儿子的关爱往前走。儿子工作几年了,对家里贡献很多。现在家里收获了,下来新麦磨了新面,是得让儿子尝到的。出来的时候他妈就嘱咐过,去了一定亲自做一顿拉面让儿子吃。他妹妹喊,爹你就用背过去的面。所以这次去看儿子是背负着使命任务的。汗水滴答着往地下淌,衬衣已经被汗浸透了,想歇歇,又怕时间赶不及。父亲坚持躬腰前行。
他想这点儿苦累算不了什么。13岁那年肚里空空,被派到河坝里挖渠,邻居大人谁都不愿意搭伙,只好自己站在一人多深的渠底里往外挖土。别人干完回家了,黝黑的夜幕拉下来了,又饥又寒的一个人,哭声欸欸地继续自己的劳动,那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啊!现在天是亮的,社会是平安的,自己是站起来的,儿子又在保密单位参加了工作,多好。这点苦累算什么啊!
一抬头,父亲看到了车站那几间砖房的轮廓,他精神一振,步子迈得更快了。
约定父亲到来的那天中午我在房间里搭了一张床,弄好铺盖才午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父亲说到来的日期是至少一个月前通过信封通知的。因为,接到父亲的消息后,我要到单位开通行证寄出去,父亲只能在通行证规定的时候范围到来。下午上班时一直想父亲能不能赶上车。我已经借好三轮车,下班后就去接站。下午6点半下班,火车7点半到,时间绰绰有余。秋天,7点半天气也还大亮呢。
当然,父亲按时抵达车站,我欢欣地接过父亲扛的沉重面袋,随口就埋怨了一句:带这么重的面干啥。彼时我还没想过我这话会给辛辛苦苦扛来面的父亲带来什么。也是自己的父亲,不会计较不懂事的儿子的吧。
时间过去30多年,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父亲母亲曾经给我的恩爱有多深重。只是今天自己走热了,才突然想到那年那月父亲不可思议的举动。当然不是不可思议,只是说他们对于我的恩爱没有前提。
父母生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更没对他们关爱我的事情有过评说,现在想起想说声感激的时候已经早没机会了。
父母当然是会原谅儿女不懂事的,但当这些原谅都转化成无法回报的遗憾的时候,却比付出任何财富都要痛苦得多。
我走在下班的路上远望无边的天际,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无知。
好久没有梦过父母了,现在实在很想很想。


2015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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