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轩记

江月轩记

舒扬散文2025-11-25 07:56:46
岁在癸未之夏,举国非典横行,我与易伽穷愁潦倒,虽剩菜烂蔬而不能果腹,被迫搬离“红泥山房”。是夜,月色苍晦,仓促离遁,易伽搬至师大生科院之后,我搬至天马上下一矮旧民房。此“江月轩”也。江月轩虽班驳破旧,
岁在癸未之夏,举国非典横行,我与易伽穷愁潦倒,虽剩菜烂蔬而不能果腹,被迫搬离“红泥山房”。是夜,月色苍晦,仓促离遁,易伽搬至师大生科院之后,我搬至天马上下一矮旧民房。此“江月轩”也。江月轩虽班驳破旧,然紧邻湘江,尚能赏得半窗月影,不亦欣慰。
天马乃是岳麓东面之小山,与凤凰山左右对卧,恰似一对威武麒麟,东望湘江,俯瞰星城。江上橘子洲头一字排开,在大浪翻叠之间犹如巨舸北上。此地倒堪称山川风流,人杰地灵。朱张旧日之会讲,林左星夜之交谈,毛氏当年之豪唱,音犹在耳。余一落托书生,立于江岸,顿觉天地苍茫,豪气渐生。
惜古今书生,虽有满腹诗书,却大都饥肠辘辘。我居江月轩不过三五日,囊中早无余钱,锅中渐无米粮,只得以清汤寡水果腹,连日饥饿难耐,腹泻不止。某夜饿意难消,长卧不眠,闻得江边蛙声鼓噪,遂费尽周身解数,捉蛙一只,汤炖水煮,饕餮一气,骨屑未剩。时女友李园周日来长探望,告之,她大笑,而后大哭。
非典期间多数企业关门歇业,就业无门,赚钱无路,我只能以撰文谋生,然文章变成稿费,周期漫长,远水难救近火。遂夜晚骑单车去江边拣拾些啤酒瓶、矿泉水瓶卖与废品店,赚取一两元,购买土豆萝卜一二,维持小命。因购买小菜,而与小菜老板彭斌相识。彭斌湘乡人,外形黑瘦,中专毕业,专于河西一带穿街走巷贩卖小菜,人称“小菜鳖”。然我从不如此称呼他。尤其当得知他靠卖小菜供弟弟上大学时,我对他肃然起敬。与之熟悉之后,我便常去他那蹭几个青椒,一捋韭菜,偶或还记个小帐。买菜期间,认识隔壁胖子杨李华,杨是邵阳人,正在长沙找工作,一找便找了两年,渐渐灰心。现全靠其女友上班维系生活开支。我等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见如故,遂一起下棋,饮酒,发牢骚。每到傍晚则把一台旧式黑白电视摆放于门口,共同观看,当时热播《关中匪事》,观之总算淡忘了几许辛酸。
时大学同学王志林、谢任华、罗刚、方八另、唐娜等来我处下厨聚餐,只见缺油少盐,无姜无蒜,只得听他们笑骂一气。酒后,唐娜躺于屋旁井盖之上,众人劝之进屋,未动,全体哗笑。我试劝之,始进屋来。因此有人又杜撰些风流韵事,说我俩旧情未了云云。送行途中,唐娜因醉酒,提出要我背她,我竟一口拒绝。我当时之愚鲁憨直,早随那段同学少年时光一去不返。
然当时景况实在让我不堪折磨。大处看壮志无以得酬,小处想温饱无有着落,虽年轻力壮而无所事事,虽略具才华而无法施展。九族无可倚之亲,四海无可归之处。我正如伤禽困兽,池鱼笼鸟,困惑愤懑之情至莫大焉。未曾想女友提出通牒,说若境况无以改善,她将另择高枝。一时间大忧小患,内外夹攻,我连日恍惚,彻夜失眠。某夜我坐于江边栏杆之上,思及人生之惶惑,命运之悲惨,不禁涕泪横流。思至痛处和绝望处,我跳入了滚滚湘江。可惜我熟悉些水性,手忙脚乱又游上了岸,满身的水藻和泥浆。我顿时开悟:死不足惧,何怕生哉!此时黎明渐至,日出湘江,霞光万丈,我始觉人之生死之要义。生,则不枉活;死,则不屈死!
昱日闻一噩耗,堂哥及其八岁长女因车祸身亡!去年我还为这位侄女讲授《三字经》,孩子天真可爱,聪颖伶俐,而此时已是阴阳阻隔,不可扼挽!堂哥亦是三十出头,事业方兴,却落得个意外惨死!我为此事惊懵了。我昨日尚且轻薄求死,可今日照样苟活于世;而堂哥和侄女本该快乐生存,却遭此劫难!呜呼,人之生死,不由人愿;人之祸福,听命于天尔!人之生,如草木繁茂,生机昂然;人之死,如草木凋零,形容顿消。人之生死,胜过草木荣枯于春秋之际;人之生死,当以真心拼斗于天地之间!
江月轩居不多时,房东因需腾房,要我搬至坡上的另外一间小屋。我因景况潦倒,不便争持,因而搬迁。寄人篱下的日子仍在继续,但江月轩的苦难历练,给我以生存之希望,拼搏之动力,曾经的那三尺书窗以及窗边的一抹月影,我将终身难以忘怀。呵,江月轩,那江,那月,那人,那过往的青涩时光……

岁在庚寅之夏作于长沙浣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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