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躺在床上怯生生地看着我，像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家长的呵责。我一边用目光尽量柔和地迎向她那惊慌失措的、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睛，一边走到床前掀开被子，褪下裤子，果然，又尿床了。
这就是年逾九旬老得像孩子的母亲！
我身为长子，为了母亲学会了给她换尿布，给她擦背、洗澡，学会了如何逗孩子般的老母亲开心，像一个小媳妇学会了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带大。如今的母亲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依恋着我。
给母亲洗澡，先调好水温，再去抱三四十公斤的老娘，力小的我总是两手抄在身后，深吸一口气，心里先生出一股蛮力来，再双臂运力将娘抱起，稳稳地、轻轻地放入盆中。我用毛巾柔柔地擦洗那一根根突出的肋条下满是老年斑的松弛皮肤。母亲只会嘿嘿地笑，带着少女般的羞涩，任凭我揉搓。
母亲吃饭，总是我扶靠在床铺。盛好饭菜，放上汤匙，我便会在一旁候着，还得拭去她下巴上的米粒和溢出的汤汁，时时提防拿汤匙的手把碗碰翻，就像刚学吃饭的孩子。有时干脆喂送到她嘴里，可是母亲吞咽困难，每天只进一点食物，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痰在喉咙里，有时竟然无力吐出来了。看着那痛苦得扭曲的面容，我难过极了。有一次不知道使用呼吸器，急中生智，我就用嘴把母亲喉咙里堵塞的痰吸了出来，如同母亲当年嚼饭送进我嘴里一般。
天凉了，母亲枯瘦的手冰凉冰凉的，如那冰块。为什么不哭呢？如同我小时候放学回家，冻得直哭地扑向母亲的怀胞。我拉着母亲的手，把它放进我温暖的怀里。寒夜，我为母亲陪床，把那冰冷的手脚放进自己温暖的被子里。
那天零点时分，因为我睡过了头，一时疏忽，忘记了定时为母亲接尿。母亲逞强爬起床，不料摔了一跤，摔破了高耸的眉骨，渗出滴滴鲜血。看着那血，我一阵头晕，心里难过极了，又害怕极了，手足无措，幸亏在身为护师的妻子手机没关，我赶紧呼她来为母亲采取止血措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以前读刘墉的“当老人变成孩子”，感到不可思议，人老了怎么变成了孩子？现在是大有同感。哲人云：零岁出世面相，十岁天天向上，二十远大理想，三十基本定向，四十到处吃香，五十分流下岗，六十告老返乡，七十打打麻将，八十晒晒太阳，九十躺在病床，百岁挂在墙上。母亲已经老到“躺在床上”，变得喜怒无常。我只能把她的话当作“孩童之言，百无禁忌！”因为现在的母亲和原来的她竟判若两人。
母亲，我不能给您山珍海味，但我能给您平安快乐；我不能给您小车别墅，但我能为您遮风避雨；我不能给百年长寿，但我能陪伴在您左右。